1965年春末,东南沿海的雾气依旧厚重。福州军区机关内,一份加急电报从北京直落刘培善的办公桌——毛主席希望他利用两天时间进京汇报海防布置。那会儿,刘培善刚从前沿小岛返回,身上还有海风的咸味。电报没提原因,可刘培善心里明白:蒋介石那边动作频频,北京需要第一手材料。
从1934年留下坚持南方游击到1955年授衔,他已在枪林弹雨里来回穿梭三十多年。久战之后,人最怕麻木,他却始终保持警觉。陈毅当年一句“游击三年功不可没”,不是恭维,而是写实。新中国成立后,他担任福州军区第二政委,扛下东南大门的防务,摊子大,状况多,稍不留神就会出漏洞。毛主席之所以放心让他坐镇,正因为这人既敢闯又踏实。
3月下旬,他到了中南海。毛主席听完汇报,先是点头,随后抬手示意身边工作人员退到一旁。“军心稳,民心才稳。要记住,战壕不在乎深,关键是人。”主席慢声说完,握住刘培善的手。多年以后,刘培善的警卫回忆那一幕,仍觉压抑——春风吹窗,屋内却凝着战前的紧绷。
回到福州,他及时调整兵力配置,把浮动的民兵网织得更细。金门、马祖的炮声不时往这边飘,基层士兵没少熬夜。刘培善每月登岛,两三天和战士混住,巡岗、放哨,极少在营区亮中将肩章。战士们过节攒十个鸭蛋送他,他顺手交给食堂,然后自掏腰包买了糖果和新衣,让岛上炊事班撑起一口大锅做荤菜。人心一下子暖起来。
1966年,“喧闹的浪”从北方一路拍向南方,福州军区也卷入漩涡。刘培善早在晏阳初的书里读过一句话——“潮水不会永远停在高潮处”,可真正面对时,情形远比书里复杂。个别人盯上军区指挥权,给他安“通敌”帽子,质问为何在南方坚持游击时“与国民党勾连”。
1967年1月,他被命令离开福建,“到江西劳动”。同去的还有几名随行人员,汽笛响起那刻,福州码头站满战士,不少人红了眼眶。火车开动,刘培善身子没动,只抬手示意——那是老兵的礼节,也是他对士兵的安抚。
江西局势本就混乱。刘培善到后,地方两派斗得厉害,他夹在中间,仍坚持“先顾全大局”。一度有人劝他低一下头,可他一句话顶回去:“不能让外敌看笑话。”结果话音未落,新的批斗紧跟而来。7月,一场声势浩大的大会上,他被人按在两张桌子之间。台下嘈杂,有人扔了一只破旧皮鞋。
几周后,他被转押外地。途中去医院看病,他写下半页求救纸条,塞进医护递来的棉签盒里。南京军区同志发现后立刻上报,北京获知情况,让人赶紧营救。然而,营救只解决眼前囚禁,流言却像暗潮,依旧冲击着他。
1968年4月,他返回北京参加一次扩大会议,试图当面向中央说明。会务人员收走材料,却迟迟不给转送。到了5月初,他获准回福州短暂休整。离开首都那天,他的文件袋空空荡荡。空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盖着封条的真相递上去。
5月8日夜,他把办公桌清理得干干净净,照片、批条都锁进抽屉。灯泡闪了两回,他抬头望向天花板,整座营区寂静得像深海。凌晨,警卫踢门而入,只看到一根绳子垂下。刘培善,时年五十八岁。
消息汇报到中南海,毛主席沉默良久,批下八字:“不给出路,逼迫自杀。”字迹显得比往常更重,笔锋一挑,墨点飞溅。周恩来随后在党内宣布:刘培善为革命烈士。此时,围绕他的诽谤并未立刻刹车,个别造谣者甚至被提拔。
为了保护遗属,中央做了妥善安排。7月,左英带着两个儿子搬离临时安置点。傍晚,她走进西花厅,一握毛主席的手,泪水失控。主席缓慢地说:“是党失护。请节哀。”左英哽咽点头,双手还在发抖。
1978年初夏,福州军区礼堂悬挂黑底白字挽联,悼念仪式庄重简朴。会后,不少老兵在青屿岛滞留到深夜,任海风卷起眼泪。那年,新任军区领导重提东南海防,提到刘培善,用了“脊梁”二字。
刘晓榕18岁那年替父请战,从列兵干起。有人劝他走“技术干部”路子,他偏要到最前沿。几十年后,2008年,他领到中将肩章。弟弟刘胜更像父亲,话少,常年泡在演兵场。2011年,又一枚中将星挂在刘家大门旁的相框里——一门三中将,军史上罕见。
有人问过刘胜:“倘若父亲当年没出事,你们会怎样?”他沉默片刻:“父亲不会让我们躲在他身后。”
不得不说,刘培善留下的不仅是军衔、战功,更多是一种骨气。秘书宋清渭早年写日记,自嘲“像石灰,越烧越白”。1994年,宋清渭晋升上将。仪式结束,他对记者说:“刘政委教我做事先做人。”
从红军游击队到解放战争,再到守东南海防,刘培善把一生压在“忠诚”二字。可悲的是,他最终将最后的忠诚写在一根绳索上。历史走到今天,那八个字批示仍悬在档案里,发出沉闷回声。风浪过去,尘埃落地,留下的教训不会因时间褪色——权力如果缺了制衡,再坚硬的钢也会被生锈的钉子扭曲。
延伸:刘培善“精神遗嘱”的流转
刘培善自尽前一晚,与机要参谋简短交谈,只留三句话:“军容勿乱;枪口勿内;家事勿忧。”参谋记在随身小本上,未敢声张。十年后,小本被移交福州军区史馆。有人研究后发现,这三句话其实对应三条措施:一是保持部队整饬,绝不因个人遭遇影响战备;二是任何矛盾不得向战友开枪;三是家属切勿因牵连而偏离组织。史馆陈列的页面边角泛黄,却阻挡不住字里行间的力量。
1985年编撰《东南前哨战备史》时,编辑组拟把“军容勿乱”作为卷首语。时任军区司令觉得不妥,担心触动旧事。随后,他向北京请示,得到的答复是“可用,无妨”。就这样,简短六字成了军史的开篇,也成了福州军区后续干部培训的第一课。
进入九十年代,随着两岸局势波动减弱,刘培善的名字渐被年轻官兵陌生。1998年,海训场组织突发情况演练,多数学员交上常规方案,唯独一名少尉在报告最后抄写了“枪口勿内”。考评组看后让他解释,他回答:“刘培善老政委说过,敌人永远在外面。”这句话被记录在演练评析,成了年度亮点。
再往后,军区文化长廊每隔五米挂一幅名言,很多士兵来来往往并不留意。直到一次对台海演练讲评会上,某位旅长忽然指着墙边说道:“家事勿忧——背后站着国家。”满屋军官沉默,却在心里将那位老中将又想了一遍。
2020年,福州军区旧址改扩建为海防教育基地。一块深绿色展牌写着“刘培善精神遗嘱”,下面配三行白字和时间标注。游客络绎不绝,拍照的人居多,真正读完的人不多。可基地负责讲解的退役老兵总喜欢补上一句:“字少,分量重。”
历史并非只留在纪念日,它往往潜伏在一句话、一个举动里悄然传承。刘培善没留下长篇回忆录,也没给子女铺平道路,却让那三句短笺在军中流转几十年。潮来潮去,岛礁在,灯塔在,誓言也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