保洁大爷来公司已五年，今年年会董事长缺席，他缓缓上台致辞，带着歉意道：“抱歉各位，让你们久等了。”

01

老周来公司那年正好六十，头发已经白了大半，背也有些驼，人事部的小姑娘看他身份证时愣了愣，问他能不能扛动三十斤的水桶，老周拍了拍胸脯说没问题，他在乡下种了一辈子地，别说三十斤，五十斤也能扛着走二里地。办理入职手续那天，行政部给了他一套蓝色的工装，衣服料子有点硬，袖口还磨得有些发亮，应该是前几任保洁留下的。老周没在意，当场就换了上去，大小还算合身，就是领口有点紧，他拽了拽，觉得这样挺好，穿上工装就像个正经上班的人了。

公司在十八层的写字楼里，老周的工作范围是整个办公区、会议室、走廊还有卫生间。每天早上六点半他就得到岗，先把各个楼层的垃圾桶清空，再用拖把把地面拖干净，卫生间的瓷砖要擦得能照见人影，会议室的桌椅要摆得整整齐齐，连桌上的纸杯都得排成一条直线。刚开始的时候，老周总记不住各个部门的位置，有一次把销售部的垃圾桶错拿到了技术部，被技术部的小伙子笑着送了回来，说周师傅，咱们这垃圾桶也想串个门啊。老周红着脸道歉，从那以后，他就在本子上画了个简单的楼层分布图，哪个区域归哪个部门，标注得清清楚楚，再也没弄错。

公司里的年轻人大多很有礼貌，见了他会喊一声周师傅，偶尔还会把没喝完的瓶装水、吃剩下的水果给他。老周总是推辞，实在推不掉就收下，过后会把对方办公区的卫生打扫得格外干净。有个叫小林的姑娘，经常加班到很晚，老周收拾卫生时，会特意给她留一盏走廊的灯，小林每次都会说谢谢周师傅，老周就摆摆手，说没事，路上小心点。

老周住在公司附近的城中村，一间十平米的出租屋，月租三百块。屋里只有一张床、一个柜子和一张小桌子，桌子上放着他从家里带来的搪瓷缸子，还有一个收音机，晚上收工回去，他就打开收音机听听新闻，或者跟老家的老伴打个电话，说说公司里的事。老伴总叮嘱他，年纪大了，干活别太拼命，注意身体，老周每次都答应着，挂了电话却还是习惯性地把活干得仔仔细细。

这一年，公司业绩不错，年底的时候给每个员工都发了年终奖，老周也有一份，虽然不多，只有两千块，但他还是很高兴，把钱存了起来，想着等过年回家给孙子发红包。年会那天，他没去参加，因为保洁部不用参会，他像往常一样把办公区打扫干净，锁好门，慢慢走回了出租屋。

02

第二年，公司搬了新地址，办公面积比以前大了不少，还多了两个茶水间和一个健身房。老周的工作量也增加了，每天要打扫的区域变多了，还要负责茶水间的补给，给咖啡机加水、补充纸巾和一次性杯子。行政部又招了一个保洁阿姨，姓王，比老周小几岁，干活挺麻利，两人分工合作，老周负责楼层和会议室，王阿姨负责卫生间和茶水间。

新公司的环境更好了，地板是亮堂堂的大理石，墙壁刷得雪白，每个办公位都有绿植。老周打扫的时候格外小心，拖地板时会把拖把拧得很干，生怕留下水渍；擦桌子时会用软布，避免刮花桌面。有一次，市场部的张经理不小心把一份重要的文件掉在了地上，被老周打扫卫生时捡到了，文件上沾满了咖啡渍，老周怕文件损坏，赶紧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干，然后送到了张经理的办公室。张经理特别感激，要给老周买烟，老周拒绝了，说这是他应该做的。后来，张经理在行政部那里夸了老周好几次，说他细心负责。

这一年，公司来了不少新员工，年轻人越来越多，办公室里总是很热闹。老周还是每天早早到岗，很晚收工，他记性不太好，记不住所有人的名字，但只要有人喊他周师傅，他都会笑着答应。有几个刚毕业的小伙子，经常在茶水间跟老周聊天，问他老家的事，老周就跟他们讲讲乡下的庄稼、家里的孙子，小伙子们听得津津有味，说周师傅您的生活真有意思。

老周的出租屋也换了，搬到了离新公司更近的一个小区，房间比以前大了点，月租四百块，屋里多了一个电磁炉，他偶尔可以自己煮点面条吃。老伴还是经常给他打电话，问他吃得好不好，睡得香不香，老周总是说挺好的，让她放心。有一次，老周感冒了，咳嗽得厉害，王阿姨知道后，给了他几片感冒药，还帮他分担了一部分工作，老周很感动，过后买了几斤苹果送给王阿姨，说谢谢她的帮忙。

年底年会，行政部通知保洁部也可以参加，老周和王阿姨都去了。年会在一个大酒店举行，场面很热闹，大家吃着饭、抽着奖，还有人上台表演节目。老周坐在角落，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，吃了几口菜就想走，王阿姨拉住他，说难得来一次，看看节目再走。老周就留下来了，看着台上年轻人唱歌跳舞，他也跟着笑，心里想着，这些孩子真有活力。那天，董事长也来了，坐在主桌，西装革履，意气风发，老周远远地看着，觉得董事长是个很厉害的人。

03

第三年，公司的业务越来越红火，员工人数也翻了一番，老周和王阿姨两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，行政部又招了一个年轻的保洁员，叫小李，二十多岁，是个小伙子，干活有点毛躁，但很勤快。老周就带着小李干活，教他怎么拖地才不会留水渍，怎么擦玻璃才干净，怎么整理会议室才整齐。小李刚开始不太愿意学，觉得保洁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，老周就跟他说，不管什么工作，都要认真去做，把活干好才对得起自己的工资。小李听了，慢慢也认真起来了。

这一年，老周遇到了一件麻烦事。有一天，技术部的一台电脑不见了，里面存着公司的核心数据，大家都很着急，保安调了监控，发现只有老周在那段时间去过技术部打扫卫生。保安把老周叫到保安室，问他是不是看到了电脑，老周说没有，他只是进去打扫了卫生，没碰过任何东西。保安不太相信，反复盘问他，老周心里又急又委屈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后来，张经理知道了这件事，他相信老周的为人，跟保安说再仔细查查监控。结果发现，是技术部的一个员工把电脑带回家加班了，忘了跟大家说。事情弄清楚后，保安给老周道了歉，老周也没计较，只是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，但过后还是像往常一样认真干活。

经过这件事，公司里的人更信任老周了，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。有一次，财务部的刘会计不小心把钱包掉在了卫生间，里面有两千多块现金和几张银行卡，老周捡到后，赶紧送到了财务部，刘会计特别感激，要给老周五百块钱作为感谢，老周坚决不收，说这是他应该做的。刘会计没办法，就给老周买了一箱牛奶，老周推辞不过，收下了，过后又给刘会计的办公区彻底打扫了一遍。

这一年，老周的孙子上小学了，老伴给她寄来了孙子的照片，照片上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，很可爱。老周把照片放在桌子上，每天收工回去都要看一看，心里美滋滋的。他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，比以前多寄了一些，想着让老伴和孙子生活得好一点。

年底年会，老周还是坐在角落，看着大家热闹。董事长依旧来了，还上台讲了话，鼓励大家新的一年继续努力。老周听不懂太多大道理，但他觉得董事长说的话很有力量，心里想着，自己也要好好干活，为公司出一份力。那天，他抽到了一个三等奖，是一个电水壶，他很高兴，觉得自己运气真好，回去后就把电水壶用了起来，烧水很快，他每天都用它烧开水喝。

04

第四年，公司发生了一些变化，市场部的张经理升职了，成了市场总监，搬到了独立的办公室。老周还是每天打扫他的办公室，张经理依旧很客气，见了他还是喊周师傅，有时候还会跟他聊几句工作上的事，虽然老周听不懂，但他都会认真听着，偶尔点点头。王阿姨因为家里有事，辞职回老家了，小李也因为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走了，保洁部就剩下老周一个人，行政部一时没招到人，老周就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工作，每天从早忙到晚，有时候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。

行政部的李主管看着老周辛苦，跟他说可以不用那么着急，慢慢干，老周说没事，他能扛得住。其实，老周也觉得累，毕竟年纪大了，长时间弯腰拖地、擦桌子，腰和肩膀都很酸痛，但他不想让领导操心，还是咬牙坚持着。有一次，他在擦会议室的玻璃时，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，幸好梯子不高，只是崴了脚。李主管知道后，让他回家休息几天，老周说不用，休息一天就够了，第二天他就一瘸一拐地来上班了，李主管没办法，只好让他少干点活，重点打扫关键区域。

这一年，公司的业绩不太好，受到了市场环境的影响，好几笔大订单都黄了，办公室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，以前热闹的茶水间，现在很少有人去了，大家都在埋头工作，希望能帮助公司渡过难关。老周看在眼里，心里也替公司着急，他能做的，就是把卫生打扫得更干净，让大家有一个舒适的工作环境。他还会主动给茶水间的咖啡机加水，补充纸巾，尽量让大家在忙碌之余能喝上一杯热咖啡。

有一天，董事长来公司视察，跟大家开了个会，说虽然现在公司遇到了困难，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，就一定能挺过去。老周在外面打扫卫生，听到了董事长的话，心里也跟着振奋起来。董事长开完会后，路过走廊，看到老周在认真地拖地，停下脚步跟他说了声 “辛苦了”，老周愣了一下，赶紧说 “不辛苦，应该的”，看着董事长离开的背影，老周心里暖暖的，觉得再辛苦也值得。

这一年，老周没回家过年，因为疫情原因，响应公司号召就地过年。公司给就地过年的员工发了年货，有米、面、油还有一些零食，老周收到年货后，给老伴打了个电话，跟她说了公司的关心，老伴让他照顾好自己，别想家。过年那天，老周自己煮了饺子，打开收音机听着春晚的节目，虽然有点孤单，但心里很踏实。

第五年，公司的情况慢慢好转了，业绩逐渐回升，行政部也招了两个新的保洁员，老周不用再一个人干那么多活了。新招来的保洁员一个叫小张，一个叫小刘，都是年轻人，很勤快，也很尊重老周，经常向他请教打扫卫生的技巧，老周也耐心地教他们。

年底，公司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年会，庆祝公司渡过难关，也感谢员工们的辛勤付出。年会通知下来后，大家都很期待，各个部门都在准备节目，办公室里又恢复了以前的热闹气氛。老周也挺期待的，他想看看大家准备的节目，也想感受一下热闹的氛围。

年会当天，老周提前把办公区打扫干净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，就去了年会现场。年会在一个大型的宴会厅举行，布置得很隆重，桌上摆满了水果和点心，大家都穿着漂亮的衣服，有说有笑。老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，看着大家互相寒暄、拍照留念，心里也很高兴。

按照流程，年会七点开始，首先是董事长上台致辞。大家都坐好了，等着董事长出现，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，董事长还没来，主持人上台说了好几次 “请大家稍作等待，董事长马上就到”，但还是没看到董事长的身影。台下的人开始有些议论纷纷，有的人说董事长是不是有急事来不了了，有的人说会不会是路上堵车了。

时间快到七点半了，董事长还是没来，主持人也有些着急了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就在这时，行政部的李主管突然走到老周身边，小声对他说：“周师傅，董事长临时有急事来不了了，现在没人上台致辞，大家都等着呢，您在公司干了五年，是老员工了，您能不能上台说几句？”

老周愣了一下，连忙摆手说：“不行不行，我一个保洁员，怎么能上台致辞呢，我不会说话，再说了，大家也不会愿意听我一个保洁员讲话的。”

李主管说：“周师傅，您别谦虚了，您在公司干了五年，兢兢业业，大家都看在眼里，您上台说几句，不管说什么都好，主要是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。”

旁边的几个员工也听到了，纷纷劝老周：“周师傅，您就上台说几句吧，我们都愿意听。”“周师傅，您是老员工，您说的话我们信服。”

老周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，又看了看台上焦急的主持人，心里犹豫了一下，他想，自己在公司干了五年，确实对公司有感情，现在公司需要人站出来，自己虽然不会说话，但说几句心里话还是可以的。于是，他点了点头，说：“那我就试试吧，说不好大家别笑话我。”

老周慢慢站起来，整理了一下衣服，一步步走向舞台。他走到舞台中央，拿起话筒，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，心里有点紧张，手心都出汗了。他清了清嗓子，刚想说话，目光无意间扫过会场的角落，突然停住了 ——

老周看到会场角落的阴影里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，正是本该缺席的董事长！董事长没穿西装，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，脸色复杂地看着舞台上的他，眼神里满是震惊，嘴巴微微张着，像是完全没想到上台致辞的会是他。老周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，手里的话筒差点掉在地上，他不知道董事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，也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说下去还是停下来，紧张得浑身都有些发抖。

05

老周的大脑一片空白，话筒在手里微微晃动，发出轻微的电流声。台下的人没注意到他的异常，还在等着他说话，有人甚至小声喊了句 “周师傅，别紧张”。老周深吸了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他想，不管董事长为什么会在这里，自己既然已经上台了，就应该把想说的话说完。

他看着台下的大家，缓缓开口：“抱歉各位让你们久等了。” 这句话说得有些沙哑，但很真诚，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。

老周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我是公司的保洁员老周，来公司已经五年了。这五年里，我看着公司从以前的小办公室搬到现在的大地方，看着公司的员工越来越多，看着公司经历了困难，又慢慢好起来。我没什么文化，不会说什么漂亮话，就想跟大家说说我的心里话。”

“刚来公司的时候，我还担心自己年纪大了，干不好这份工作，怕大家嫌弃我。但没想到，公司的领导和同事都很照顾我，见了我会喊我一声周师傅，有好吃的会想着我，我遇到困难的时候，大家也会帮我。我记得有一次我感冒了，王阿姨给我送药；有一次我捡到了刘会计的钱包，她给我买牛奶；还有一次我从梯子上摔下来，李主管让我好好休息，这些事情我都记在心里，特别感动。”

“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卫生，拖地、擦桌子、倒垃圾，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活，但我觉得很有意义。我想，不管什么工作，只要认真去做，就能为公司出一份力。公司就像一个大家庭，我们都是这个家庭里的一员，只有大家齐心协力，这个家才能越来越好。”

“这几年，我看着大家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，有时候加班到很晚，有时候为了一个项目绞尽脑汁，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。现在公司慢慢好起来了，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。我希望在新的一年里，大家都能身体健康，工作顺利，也希望公司能越来越红火。”

“我没什么别的要说的了，再次抱歉让大家久等了，祝大家今晚玩得开心！” 老周说完，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，然后放下话筒，准备走下台。

就在这时，台下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，掌声越来越响，持续了很久。老周有些不好意思，挠了挠头，慢慢走下台。他刚走到台下，就看到董事长从角落走了过来，脸上带着笑容，向他伸出了手：“周师傅，你说得太好了，谢谢你。”

老周连忙伸出手，跟董事长握了握手，董事长的手很有力，他有些紧张地说：“董事长，我…… 我没想到您会来。”

董事长笑着说：“本来确实有急事，但是处理完之后我还是赶过来了，没想到正好看到你上台致辞。你说得很对，公司就是一个大家庭，每个岗位都很重要，不管是管理层还是保洁员，都是公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你在公司干了五年，兢兢业业，默默付出，我们都看在眼里，记在心里。”

旁边的李主管也走过来说：“周师傅，您今天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，说得太感人了。”

老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我就是说几句心里话，没什么感人的。”

年会继续进行，大家的热情更高了，节目也很精彩。老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，心里还是有些激动，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保洁员，竟然能得到董事长的认可，能让大家那么感动。

后来，董事长在敬酒的时候，特意来到老周的座位前，跟他喝了一杯酒，再次感谢他的致辞。公司里的员工也纷纷过来跟老周打招呼，说他说得太好了，有的还跟他合影留念。老周虽然有些不习惯，但心里很温暖，觉得自己这五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。

年会结束后，老周慢慢走回出租屋，一路上，他心里都美滋滋的，嘴里还念叨着 “抱歉各位让你们久等了” 这句话。他觉得，这五年在公司的日子，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，这里有尊重他的领导，有友好的同事，有他付出的汗水，也有他收获的温暖。

回到出租屋，老周给老伴打了个电话，跟她说了年会上的事情，老伴听了也很高兴，说：“老头子，你真厉害，我就知道你是个踏实肯干的人，肯定能得到大家的认可。”

老周笑着说：“都是公司领导和同事们好，我就是做了我该做的。”

挂了电话，老周打开收音机，听着里面的歌声，心里充满了希望。他想，只要自己身体允许，就一直在这里干下去，为这个 “大家庭” 继续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。他相信，公司的明天会越来越好，自己的日子也会越来越红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