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1997年的夏天,山东济南的热浪似乎能把柏油马路都烤化。对于李建国和王秀兰这对年轻夫妻来说,这股热浪不仅来自天气,更来自生活本身。
李建国三十出头,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。他不像传统木匠那样只会做些老式的桌椅板凳,他还跟着杂志和电视学了不少新潮的家具样式,什么组合柜、沙发床,只要客户能说出个大概,他就能琢磨着做出来。王秀兰比丈夫小两岁,心灵手巧,负责给丈夫打下手,做些精细的打磨、上漆工作,同时也掌管着家里的账本和迎来送往的客户。夫妻俩在城郊租了一个小门面,前店后厂,吃住也都在里面,日子过得虽不富裕,但靠着勤劳和实在,也算蒸蒸日上。
然而,这间加起来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屋,承载了他们的全部生活,也禁锢了他们的梦想。白天,刺耳的电锯声和浓重的油漆味混杂在一起,邻里们没少抱怨;晚上,夫妻俩躺在用木板隔出来的小床上,听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,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
“建国,你说咱们啥时候能有个自己的家?”秀兰常常在夜里这样问。
“快了,快了。”建国总是这样回答,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和一丝坚定,“等攒够了钱,咱们就买个大房子,带院子的那种。院子里我给你种上你喜欢的月季花,再搭个葡萄架,夏天咱们就在架子底下吃饭、乘凉。”
王秀兰便会把头埋在丈夫坚实的臂弯里,想象着那样的生活,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。
这个梦想,是他们在无数个汗流浃背的白天和辗转难眠的夜晚里,唯一的慰藉。他们把每一分辛苦赚来的钱都小心翼翼地存起来,一张张带着汗渍和油漆味的钞票,被秀兰抚平,整整齐齐地锁在床头的小铁盒里。那个铁盒,装着他们对未来的全部期盼。
02
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。
这年秋天,李建国去给一位老教授修一套红木家具,一来二去便聊熟了。老教授得知建国夫妻俩想买房,便提了一嘴:“市南区青石巷里有座老宅子要卖,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祖产。院子挺大,就是房子老了点,年轻人可能看不上。不过你们是做木工的,自己收拾收拾应该不成问题。”
夫妻俩一听“大院子”,眼睛都亮了。第二天,他们就托老教授带着去看了房。
青石巷,一听名字就充满了年代感。它藏在城市飞速发展的脉络背后,像一条被遗忘的血管。巷子两旁是清一色的青砖灰瓦老建筑,时光在这里仿佛都慢了下来。那座老宅就在巷子的最深处,一扇斑驳的朱漆大门虚掩着,仿佛一位沉默的老人。
推开门,一个比他们租的店铺大上好几倍的院子展现在眼前。院子中央有一棵老槐树,枝繁叶茂,地上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板,缝隙里长满了青苔和杂草。正房是三间坐北朝南的瓦房,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。房子确实很旧了,木制的窗棂有些腐朽,墙皮也大片大片地脱落,露出里面的土坯。
房主是个急着要去外地投奔儿女的老人,见他们是真心想买房过日子,便报了个实诚价:6万块。
6万块,在1997年,对于李建国和王秀兰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,几乎是天文数字。这笔钱,是他们起早贪黑、省吃俭用好几年才攒下来的全部家当。
回去的路上,秀兰有些犹豫:“建国,这房子太破了,6万块钱砸进去,万一……”
李建国却异常兴奋,他紧紧攥着妻子的手,眼里闪着光:“秀兰,你没看那房子的梁柱,都是上好的老木料,结实着呢!这叫‘败絮其外,金玉其中’。墙皮、窗户,我都能修。这么大的院子,一半我用来做工坊,另一半给你种花种菜,多好!这不就是咱们一直想要的家吗?”
看着丈夫眼里的憧憬,王秀兰仿佛也看到了那个开满月季花、爬满葡萄藤的院子。她咬了咬牙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几天后,夫妻俩取出了铁盒里所有的积蓄,又跟亲戚朋友东拼西凑了一些,终于凑够了6万块钱,买下了这座承载着他们梦想的老宅。拿到房契的那一天,李建国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,眼圈都红了。
03
搬进老宅的日子是辛苦又甜蜜的。
李建国把所有的热情和手艺都倾注到了这座老宅上。他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医生,为这座老房子进行着一场细致的“外科手术”。他先是爬上屋顶,把破碎的瓦片一一更换,用新的泥浆加固;然后开始整治腐朽的门窗,他没有直接换掉,而是用自己精湛的技艺,将朽坏的部分剔除,再用同样质地的老木料严丝合缝地镶嵌进去,打磨上漆后,既保留了古朴的风味,又焕然一新。
最费工夫的是整治墙面。老宅的墙是土石混合的老墙,为了防潮和美观,建国决定在内墙重新刷上一层水泥砂浆。夫妻俩一桶一桶地和泥,一寸一寸地往墙上抹。那段时间,他们每天都像两个泥猴,从头到脚都是灰,但看着光秃秃的土墙在自己手中变得平整光滑,心里比吃了蜜还甜。
王秀兰则负责“软件”建设。她把院子里的杂草除尽,翻了地,在靠东墙的一边开辟出了一小片菜地,种上了黄瓜、西红柿和辣椒。在正房的窗台下,她种下了一排月季。她还真的从集市上买回了葡萄藤,栽在了老槐树旁,并央求建国早点把葡萄架搭起来。
他们的工坊也从原来那个拥挤的小作坊,搬到了宽敞的西厢房。机器的轰鸣声再也不会打扰到邻居,油漆也可以在通风的院子里进行。生意因为场地的扩大和建国的好手艺,变得越来越好,订单甚至排到了几个月后。
3年的时间,弹指一挥间。老宅在夫妻俩的精心打理下,早已不见了当初的破败。院子里,月季花四季盛开,葡萄藤也爬满了新建的木架,到了夏天,便能挂上一串串晶莹的果实。菜地里总是绿意盎然,为他们的餐桌提供了最新鲜的蔬菜。
夫妻俩的生活也如同这座老宅一样,焕发出了勃勃生机。他们在这里不仅安了家,更扎下了根。每天清晨,在鸟语花香中醒来;白天,在自己的院子里为生活而忙碌;夜晚,坐在葡萄架下,摇着蒲扇,看满天繁星。那种踏实和满足,是住在城里时从未有过的。
04
2000年的夏天,夫妻俩的生意做成了一笔大单,赚了一笔可观的利润。为了庆祝,也为了感谢岳父当初在他们买房时给予的支持,李建国特地托人从贵州买了一箱正宗的茅台酒。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,价格不菲。
“等中秋节回你娘家,咱俩把这箱酒给咱爸提过去,他老人家就好这口。”李建国擦拭着酒瓶,对秀兰说。
王秀兰笑着嗔怪道:“你呀,就是舍得花钱。不过爸肯定高兴。”
这箱酒用一个结实的木箱子装着,很是沉重。济南的夏天潮湿闷热,建国怕酒放在屋里会受潮,影响了口感。他想来想去,看中了院子最北边的那面墙。
北墙因为常年晒不到太阳,墙根下总是最阴凉干爽的。而且那面墙后面是邻居家的仓库,平时很少有人走动,也最安全。于是,李建国便把那箱茅台酒用油布仔细包好,放进了木箱,然后将木箱稳稳地安置在了北墙的墙根下,上面还盖了几块闲置的石板,想着等中秋节前再取出来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转眼就到了八月。这天,夫妻俩接了一个给郊区度假村赶制一批桌椅的急活。他们一大早就锁好院门,骑着三轮车出门了,预计要忙到天黑才能回来。
天有不测风云。下午时分,天空突然阴云密布,紧接着便是电闪雷鸣,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雨倾盆而下。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,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,整个城市仿佛都被笼罩在巨大的水帘之中。
夫妻俩在郊区被暴雨困住,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的门窗有没有关好,院子里的花草会不会被冲坏。好不容易等到雨势稍歇,他们立刻冒着雨往家赶。
当他们骑着车拐进熟悉的青石巷时,远远地就看到自家门口围了一些邻居,正对着院子里指指点点。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李建国车还没停稳就急忙问道。
“建国,秀兰,你们可回来了!”邻居张大妈一脸惊魂未定,“刚才那雷太吓人了,就听‘轰隆’一声巨响,你们家……你们家北墙塌了!”
夫妻俩闻言,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也顾不上跟邻居们多说,赶紧冲进院子。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——院子最北端的那面老墙,竟然从中间塌了一大半,碎裂的砖石、泥土和断裂的木梁堆成了一座小山,原本墙体的位置,赫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,能直接看到邻居家的仓库墙壁。
万幸的是,墙是朝着院子内侧倒塌的,没有伤到任何人。夫妻俩惊魂稍定,王秀兰拍着胸口,后怕地说:“还好,还好咱们出门了,这要是砸到人可怎么办!”
李建国勘察了一圈,发现倒塌的是老墙的中间部分,可能是因为墙体老旧,加上暴雨的冲刷和浸泡,最终不堪重负。他长叹一口气,虽然心疼,但也只能庆幸人没事。
清理废墟的工作迫在眉睫。就在王秀兰准备去找工具时,李建国突然一拍脑门,脸色一变:“哎呀!我的酒!”
他想起来了,那箱珍贵的茅台酒,正埋在这堆碎石之下!
05
那可是一箱好几千块钱的酒,对于他们来说,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。夫妻俩不敢怠慢,立刻找来铁锹和锄头,开始清理废墟。
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,碎石堆一片狼藉。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表面的碎砖和烂泥刨开,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里面的酒瓶给弄碎了。邻居们见状,也纷纷过来帮忙。
“建国,别急,这石头沉,我帮你抬。”
“秀兰,你歇会儿,喝口水。”
在众人的帮助下,废墟很快被清理了一小半。李建国的铁锹碰到了一个硬物,发出了“叩叩”的声响。他心中一喜,知道是那个木箱子。
他赶紧扔下铁锹,和妻子一起用手刨开周围的碎石。很快,那个熟悉的木箱子露了出来。幸运的是,箱子虽然被砸得有些变形,但整体还算完整,几块厚重的墙石压在上面,反而起到了保护作用。
李建国撬开箱盖,只见里面用油布包裹的十二瓶茅台酒,竟然完好无损,一瓶都没碎!
夫妻俩和周围的邻居都松了一口气。“真是老天保佑!”王秀兰激动地说道。
“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啊!”邻居们也纷纷笑着恭喜。
既然最贵重的东西找到了,夫妻俩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。他们谢过邻居,准备继续将剩下的碎石清理干净,好为日后修墙做准备。
就在李建国准备将压在箱子上的最后几块大石板搬开时,他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石板下的一个东西。那东西很硬,不是泥土的触感,也不像石头的粗糙。
他心中好奇,用力将石板挪开。只见在原本放置木箱的地面凹坑里,也就是老墙的地基深处,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。
那是一个盒子。
盒子通体呈暗褐色,看起来像是某种金属,又像是上了年头的木料,表面布满了泥垢,但依然能看出上面似乎雕刻着一些精细的纹路。这个盒子,他们夫妻俩在这里住了3年,里里外外翻修过无数次,可以肯定,绝不是他们的东西。
王秀兰也凑了过来,惊讶地问:“这是什么?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过这个?”
李建国摇了摇头,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从泥土中捧了出来。盒子不重,但入手有一种冰凉的质感。他用袖子擦去表面的泥污,发现盒子没有锁,只有一个严丝合缝的卡扣。
夫妻俩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好奇与一丝紧张。在这面倒塌的老墙之下,在这箱名酒的旁边,竟然藏着这样一个神秘的盒子。它会是谁留下的?里面又装着什么?
李建国深吸一口气,用微微颤抖的手指,轻轻地,拨开了那个古老的卡扣。
“啪嗒”一声轻响,盒盖应声弹开。
夫妻俩立刻将头凑了过去,往里看去。就是这一眼,让他们顿时愣住了。
06
盒盖弹开的瞬间,并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。盒子不大,里面没有填充任何丝绸或棉絮,只是静静地躺着几块码放整齐的东西,以及压在下面的一张折叠起来的、已经泛黄的纸。
那几块东西呈长条形,表面坑坑洼洼,似乎是手工浇筑而成,颜色是他们从未见过的、如此纯粹又厚重的金黄色。在傍晚昏暗的天光下,它们仿佛自身带着光源,散发出一股沉甸甸、黄澄澄的光芒,瞬间就将夫妻俩的眼睛晃得有些发晕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 王秀兰的声音在发抖,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,生怕尖叫出声。
李建国的心脏“咚咚咚”地狂跳起来,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他当了这么多年木匠,打过无数家具,见过各种木料,却从未见过如此震撼人心的“颜色”。他颤抖着伸出手,轻轻碰了一下其中一根金条。那冰凉而又异常沉重的手感,让他瞬间明白了一件事。
这是黄金。
而且不是薄薄的金片或小小的金戒指,是实实在在、分量惊人的金条。民间俗称的“小黄鱼”。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足足八根!
夫妻俩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彻底空白了。他们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,这辈子见过最大笔的钱,就是当初买房时那6万块。而眼前这八根小黄管,其价值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围。这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财富,带来的并非狂喜,而是巨大的冲击和一丝无法言喻的恐惧。
“快!快盖上!”还是王秀兰先反应过来,她声音嘶哑地催促道。
李建国如梦初醒,慌忙将盒盖“啪”地一声合上。他紧张地环顾四周,虽然邻居们早已散去,但他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们。他一把将盒子揣进怀里,那沉甸甸的重量烙在他胸口,更像一块巨石压在了心上。
“走,进屋!快!”
夫妻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了正屋,将房门死死地插上。王秀兰又跑去把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,屋子里顿时变得密不透风,闷热难当。但他们谁也顾不上这些,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仿佛刚从深水里逃生。
李建国将那个盒子放在八仙桌上,夫妻俩围着它,谁也不敢再轻易打开,仿佛里面关着的是一头能吞噬人心的猛兽。
沉默了许久,王秀兰才带着哭腔开口:“建国,这……这是哪儿来的?咱们……咱们这是刨着了人家的祖坟了吗?这东西……犯法不?”
李建国摇了摇头,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。他指了指盒子:“别怕,别怕。这东西是从咱家地基下挖出来的,不是偷的抢的。你看,金条下面还有一张纸,说不定……说不定上面写着来历。”
这句话提醒了他们。弄清楚这笔财富的来源,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。李建国深吸一口气,再次打开了盒子。这一次,他没有去看那晃眼的金光,而是小心翼翼地,用微微颤抖的指尖,将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、泛黄的宣纸取了出来。
07
那张宣纸因为年代久远,已经变得十分脆弱,边缘甚至有些残破。夫妻俩把煤油灯的灯芯调到最亮,凑在一起,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。
纸上是用毛笔书写的繁体字,字迹隽秀而有力。对于只读过几年书的李建国和王秀兰来说,辨认起来有些吃力,但好在内容并不晦涩。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,一段尘封的历史,缓缓在他们面前展开。
“见字如面,吾乃此宅前主,姓周,名墨涵。此信落笔之时,岁在丁丑,国难当头,倭寇犯境,济南危矣。吾本一介书生,兼营些许绸缎生意,然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……”
信的开头就让夫妻俩心头一震。丁丑年,那是1937年。这封信,竟然已经在这里埋藏了整整六十年。
信的主人周墨涵在信中写道,周家世代居住于此,到他这一代,家道尚算殷实。然而,随着日寇侵华,战火很快蔓延到了山东。作为商人,他本想带着家眷南下避难,但故土难离,一直犹豫不决。直到战局急转直下,济南城破在即,他才在万般无奈下决定举家逃亡。
“……行色匆匆,诸多祖产皆无法带离。此八根金条,乃是周家数代积蓄,亦是吾绸缎庄之全部底蕴。本欲用作乱世傍身之资,然携重金逃难,无异于引火烧身,恐招杀身之祸。思虑再三,决意将其藏于北墙之下。此墙乃吾亲手督造,最为坚固,亦最不引人注目。另附地契一张,藏于金条之底,若有朝一日,周家后人能重返故里,见此信,可凭地契与此金,重振家业……”
读到这里,李建国和王秀兰才注意到,在盒子底部,果然还压着一张折叠得更小的、质地更硬的纸张,正是那张老地契。
信的后半部分,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怆与不舍。
“……此去经年,生死未卜。若吾与家人能侥幸存活,定当重归故里,开启此盒。若天不假年,吾等不幸罹难于战火,或周家后人终无缘归来,此盒中之物,便赠与后世有缘得此老宅之人。只望君是良善勤恳之家,能善待此宅,替吾等守护这片祖荫。此金亦非不义之财,乃吾祖辈勤俭所得,君若得之,不必惊慌,善用之,继吾志,兴家业,如此,则吾在九泉之下,亦可瞑目……”
信的末尾,没有更多的言语,只有一个署名和日期。
读完整封信,夫妻俩沉默了。屋子里的闷热仿佛消失了,取而代de的是一种穿越时空的厚重感。他们仿佛看到了六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,一位儒雅的商人,怀着对未来的无限忧虑和对故土的深深眷恋,将全家的希望埋入这冰冷的土地。
他不是埋下了一笔财宝,他埋下的是一个家族复兴的种子。
之前那份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,此刻已荡然无存,转而被一种深深的同情和敬意所取代。“原来是这样……”王秀兰喃喃自语,眼眶已经湿润了。
李建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将信纸和地契小心地重新叠好,放回盒子。他盖上盒盖,看着妻子,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:“秀兰,咱们不是撞了大运,咱们这是……接下了一份嘱托啊。”
08
那个晚上,夫妻俩彻夜未眠。
他们讨论了这笔财富的去向。王秀兰最初的想法是“上交国家”,毕竟这东西太贵重了,放在家里就是个烫手的山芋,万一走漏风声,后果不堪设想。
但李建国不同意。他反复摩挲着那个古朴的盒子,沉声说:“信里写得很清楚,这是周先生留给‘有缘人’的。他希望得到这笔钱的人,能够‘兴家业’。如果我们上交了,确实是省心了,但也辜负了人家六十年前的一番心意。他信任的是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人,现在,这个人就是我们。”
“可是……这么大一笔钱,我们怎么‘善用’?万一……”王秀兰的担忧不无道理,财富可以改变生活,也可以摧毁人心。
“我们还是我们。”李建国握住妻子的手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们还是那个靠手艺吃饭的李建国,你还是那个精打细算的王秀兰。我们不会因为有了这笔钱就去胡吃海喝,去赌去飘。我们只会用它,来过上我们一直想要的生活。”
他为妻子描绘着蓝图:用这笔钱,把工坊扩大,买几台更先进的机器,这样就不用那么辛苦;把院子好好修葺一下,把倒了的北墙用最好的青砖重新砌起来,让它比以前更坚固;剩下的钱,咱们存起来,将来给孩子上学用,再拿出一部分,帮衬一下家里有困难的亲戚……
他的话语朴实无华,却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规划,没有一丝贪婪和浮躁。王秀兰看着丈夫明亮的眼睛,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。她知道,她的丈夫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冲昏头脑。他们还是那对淳朴善良的夫妻。
他们做出了决定:接受这份来自过去的馈赠,并以自己的方式,完成那位周先生的遗愿。
天亮之后,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。李建国找来了施工队,开始修复倒塌的北墙。他特意叮嘱要用最好的材料,打最深的地基。在工人们施工的时候,他总是守在一旁,看着那面新墙一点点垒高,心里百感交集。
那箱茅台酒,在中秋节时被送到了岳父家,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。而那个装载着惊天秘密的盒子,则被李建国用油布层层包裹,藏在了西厢房一根房梁的暗格里。那个暗格,是他亲手做的,除非拆掉房子,否则谁也发现不了。
生活看似没有变化,但某些东西,已经在悄然改变。夫妻俩的心里,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底气。
09
转眼间,又是五年过去。
青石巷还是那条安静的老巷,但巷子尽头李家的院子,却早已远近闻名。李建国的“建国家具”,已经成了济南城里一个响当当的牌子。
他没有把店开得到处都是,依旧守着这个老宅院。只是西厢房的工坊,早已扩建成了占满整个后院的现代化车间。他引进了几台德国进口的木工设备,大大提高了效率和精度。他还收了七八个徒弟,都是从乡下来的老实孩子,他不仅教他们手艺,还包他们吃住,按月发工资。
王秀兰也不再需要亲自打磨上漆,她成了名副其实的“老板娘”,负责管理账目和接待客户。她报了个夜校,学习企业管理,把小小的家具作坊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他们买了一辆小货车,再也不用蹬三轮车去送货了。他们有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,正在上幼儿园。院子里的葡萄架下,常常传来孩子天真的笑声。
富裕起来的李建国夫妇,没有忘记他们的初心。他们出钱,将坑坑洼洼的青石巷重新铺了一遍,方便了邻里出行;邻居家有孩子考上大学交不起学费,他们悄悄送去一笔钱,只说是“贺礼”;老家的亲戚,也都在他们的帮扶下,日子越过越好。
他们始终保持着简朴的生活作风,待人依旧谦和、真诚。在邻居们眼中,李家是靠着勤劳和机遇发了家,谁也不知道,他们最初的启动资金,来源于一面轰然倒塌的老墙。
一个夏日的黄昏,李建国和王秀兰坐在早已枝繁叶茂的葡萄架下,看着在院子里追逐蝴蝶的儿子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
“建国,你说,那位周先生如果在天有灵,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,会满意吗?”王秀兰轻声问道。
李建国望着眼前这温馨祥和的一切——修葺一新、古朴雅致的宅院,生机勃勃的草木,远处车间里隐约传来的机器声,还有儿子清脆的笑声。他拉起妻子的手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会的。”他说,“我们没有辜负他。我们替他守住了这个家,也用他的馈赠,兴旺了我们的家。这就叫,薪火相传吧。”
那面塌了又起的高墙,仿佛一道命运的门。门的一边,是他们辛劳打拼的过去;门的另一边,则是他们用善良和汗水浇灌出的,金色的未来。这栋百年老宅,也因这对勤劳善良的夫妻,而真正获得了新生,继续承载着人间最温暖的烟火,静静地矗立在时光里。